我一直觉得,做文学书是一件“隐秘而伟大”的事
一口气写四本书的编辑手记,于我而言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,徘徊了好久才动笔,犹豫的不是怕顾此失彼,而是如何求同存异,如何和而不同。“芳华说”是山东画报出版社今年推出的文学品牌书系,9月份同时推出了张怡微、项静、周婉京、祁媛四位青年作家的新作品,她们都正当年华,在最好的年纪,以文字与世界交流。
1.不急,我们再等等
这套书并不是急就章,有的书稿在2019年初时就已签订了合同,同时作家开始创作,来回定稿和再定稿,写作方向和人物体例也经历了几次的校正,这期间,作者的两部专著《徽章和证词》《韩少功论》相继面市,而《清歌》才姗姗来迟,这就是青年评论家项静以自己的故乡傅村为创作对象的短篇小说集。
项静写了这个空间中身份比较特殊的人:乡村医生、老人、牺牲的老兵、电影放映员、乡村教师等,比如《壮游》中的老太太,她的守候和活着中葆有一种壮志,会感染和治愈沮丧的生命;《清歌》是乡村社会内部的爱与怨,是细微的情感角力,也是那个让人迷恋的人情社会;《三友记》中的三位乡村医生,在他们短暂的一生中,有过很多秘密与暗夜,他们是如何靠着内心的东西泅渡这些暗夜的……这些小说中的“他们”是一个未名的群体,他们见风使舵,现实势利;有时候又温情脉脉,牵涉着说不清楚的情绪。
《清歌》项静著
山东画报出版社2021年8月版/56.00元
我读这些文字的时候时常会觉得:哎这就是我老家的那个人嘛;有时也会出现一些画面,是一位老人静静地坐在村道的马扎上注视着整个村子的静止画面,他一天可能就做了这一件“有意义”的事情,然后收起马扎回家吃饭。然而,对我们这些离开了故乡的人来说,我在书里看到的是他们坚韧的生命,是他们的精神世界,让人活着的那种无形物。
另一本张怡微的《故事识别》同样经过了一段时间的“等待”。作者在后记中写道:“这是我们的第六次合作。之前的每一年,几乎都是愉快的,在这个出版不易的时代,得益于某种奇妙的“缘分”,我十分珍惜。”我们从2013年开始合作第一本书《都是遗风在醉人》,这是第六本,彼时,她还在读博士;如今已是复旦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的副教授。这本书原本2020年便可以出版的,但去年因为疫情市场行情也不乐观,我跟她说:我们不急,再等一等吧!她说:好,我们做好一点。然后她也没有催我,我也心安理得地搁到了今年。这本书原本是《新腔》的续编,是张怡微以小说创作者和创意写作教学者的视角,对自己多年工作及学习的追踪蹑迹,是阅读的后见之明。也得益于那段“等待”的时间,稿件也更加丰富和合理,就连前段时间刷屏的影视剧《我的姐姐》和《流金岁月》,作者也从文学故事的角度梳理了影片的叙事和蕴含其中的“女性故事”。
《故事识别》张怡微著
山东画报出版社2021年8月版/58.00元
比起《新腔》,《故事识别》中明显可以看到作者对小说创作理论的关注,比如她谈自己的《家族试验》小说中的“新家庭主义”,比如如何将《清风亭》《琵琶记》《夜奔》等这些古戏剧中的故事从耳熟能详但不曾细究的模糊里剥离出来,将生动曲折的故事讲得更加跌宕离奇,比如对王安忆、角田光代、石黑一雄等作家作品中小说素材的打捞,这都是在她个人写作史逐渐丰富起来后,她对世事人情的体察和洞情,是她的“知微”之处。
2.为什么是女性作家?
“芳华说”着眼于女性作家的作品,尤其是具有代际之感的80后90后作家,但这只是一个角度,我们更希望于读者看到她们的文学创作和表达,而不是被标签化、被定义。
为什么是女性作家?
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莉在一次访谈中提道,“为什么要强调女性文学?因为女性文学里,有被普遍忽略的女性视角、女性感受和女性立场。”文学需要一个观察者,而一个女性观察者带给读者的视角是不同的,这跟作家的生活方式、状态,对日常生活、人际关系的认识,对世界的认知和对人心的体察是有很大关系的。
周婉京《新贵》中的主人公李白是一位男性,小说讲了这位作文优秀的小镇青年在北京的人生际遇与内心挣扎。这个原本的江苏沛县李老爹之子,在北京读大学、娶北京老婆、搬进北京最贵的别墅区,他一路洗脱过去,包括原本的名字李丰收。
《新贵》周婉京著
山东画报出版社2021年8月版/59.00元
作家通过这个角色来反思和回顾世界,也展现了文学史中常见的男性气质的弱化,他是羸弱的、敏感的,又充满了美学上的完美追求(李白一直想要出版自己的小说、作诗也不想输给长脸保安),而小说中也有许多对颜色、美学的描写,这都是通过李白这个形象来丰盈的,是具体可感知的。
这种写作风格无疑与周婉京艺术评论家、艺术学老师的身份有关的,她是作家,也在大学教书。我第一次在北京见她,还有她的两位女性朋友,她的想法快而准确,我们讨论了一会石黑一雄的《克拉拉与太阳》,又有一些艺术行为与策划的话题,她都很快地提出自己的想法,却都切实可行。
《新贵》插图
正如许知远在序言中所说:“她(周婉京)在两个世界中穿梭,一方是当代艺术批评、技术哲学这样的理论世界,另一方则是一个更绵密、更细腻的小说世界。她在前者展现自己的智性训练,在后者编织、释放感受与情欲。”
《黄蝴蝶》插画
而另一位女性作家祁媛的小说世界则要更加冷静与孤独,她写小说的产量不算很高,却获得过“第二届茅盾文学新人奖”等一些很有分量的社会褒奖,除了写作之外她也画画,《黄蝴蝶》中的插图就是她自己的画作,风格张扬奇特,充满了人物戏剧张力与直达人心的震撼,与她小说中的人物性格不谋而合。给我感触最深的是《黄蝴蝶》中的小男孩阿叶,他从小被父母抛弃,跟着爷爷长大,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妈妈的想法,他并不认为妈妈放弃了他,而是有事耽搁不能够来接他,所以在爷爷去世后,他主动走上了寻找妈妈的道路。
小说中这样说道:“他羡慕那些父母双全的同学,觉得他们的人生停留在生命为他们保留的位置上,而他绝不可能找到那个位置。”一个小男孩,“在生命为他们保留的位置上”,他从未抵达过。这触动了作为妈妈的我心底的柔软,让人疼惜。这几篇小说中的主人公常常是一个人独处的状态,他们独自生活,独自行走,独自做梦,相比跌宕起伏的情节,祁媛更注重整个小说意象上的“陌生感”。她说自己骨子里是个悲观的人,比较关注人性格里脆弱的一面,或者说她对人性里“沉淀”下去的东西更感兴趣。她喜欢夜里的人,喜欢那些脱离人群的人,喜欢那些人在暗夜里的表情和他们所想的心事。现实本身是乏味的,面对黑深的苍穹,我们都是贫乏的。
《黄蝴蝶》祁媛著
山东画报出版社2021年8月版/59.00元
“芳华说”展示了不同的女性写作特点和方式,她们以女性和作家的视角取材日常生活里的细节,关注自我、友谊、亲情、爱情,以及故乡、城市与乡村,她们勇于面向自我,探索内心的孤独甚至荒谬,以文学的观察做着自己热爱的事情,这难道还不够美好吗。
《新贵》插图
3.文学的力量
做文学编辑最大的难处就是市场,在童书占据市场主流的现实下,出版文学书在一定程度上有赖于编辑的文学情怀。比如有位编辑朋友出版了黄丽群《海边的房间》,那是五年前她做童书编辑时喜爱的书,后来她离开舒适的家,一个人去北京闯荡,去理想国做文学书后才有机会提报了这个惦念已久的选题,后来她把那篇编辑手记发到我们的一个小群里,说为了缅怀我们逝去的青春,要把这本书送给我们。
我一直觉得做文学书是心中一件“隐秘而伟大”的事情,带给我许多内心的满足与安慰。项静在《清歌》中描写了一个几近消逝的傅村,她在后记中写道:“记忆越来越空疏,但生活本身一定是扎实的。我只能使用虚构的工具,去填补记忆空白,我想用一种绵密的语法去表现那里的生活—物质、人情和农耕社会的日常……它是一个行将消失的空间,我期望他们在其他地方还有重新聚集的可能。”这个“其他地方”我理解为文学的空间,是文学给了这些人的形象,也可说是文学照亮了他们幽微的人生和平淡的生活。比如其中一篇《地平线》里描写道:“叔叔的人生履历上没什么亮点,说起来都是琐屑旧事,绕来绕去也成不了一个故事。他的梦想和欲望也没有高昂过,一直贴着地平线,从未到达过理想的‘天边’,而是在一个平民可及的范围内,沉在生活的泥潭里。”沉在生活泥潭里的,除了文学故事中的“叔叔”,也包括可以与文学共情的我们。
《新贵》插图
张怡微曾说:“我们就是讲故事的,我希望通过故事能够告诉热爱文学的人一些可能性,讲成一个能够说服人的东西。如果没有文学的话,在生活里面这些人应该都不算特别讨人喜欢的人,是文学照亮了他们的这种生存的可能性。”我想这就是文学的力量,于作者,于生活中的我们,在静水深流的日常中,给我们一点坚实的希望,微茫却又不可或缺。
我很喜欢纪录片电影《人生果实》中的这句话:“风吹落了枯叶,枯叶滋润了土壤,土壤帮助了果实,缓慢而坚定地生长。”这种人生的笃定和历久弥新是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与热爱中淬炼而成,写作与出版同样需要这样的坚持与孜孜不倦,缓慢而坚定地生长。新书出版后我很高兴给久未谋面的朋友们寄去新书,像是递去我们的消息:看,这是我们的新书,见书如面。
注:原标题为《缓慢而坚定地生长 ——“芳华说”编辑手记》,刘丛
来源:山东画报出版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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排版|童 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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